南榕廣場上的歌聲和亮光

  

 三月二十日晚，學校的南榕廣場擠滿了民眾，不少是像我的朋友般，早上在台北櫛風淋雨聲援立法院裡的學生，晚上趕回台南聲討政府黑箱作業、反對服貿協議。我中午騎單車從龍崎沿182縣道回來，晚上拿著相機到達廣場時，幾乎擠不進去。我錯過了稍早有一個念成大的大陸學生衝上台前，打斷演講大喊：「台灣學生佔領立法院就是不對的事！」一幕，但拍到全場高舉亮著的手機形成一遍光海，也聽到他們高唱《你敢有聽着咱的歌》。

  《你敢有聽着咱的歌》改篇自法國音樂劇《悲慘世界》著名歌曲《人民的歌聲高騰》，歌詞大致相同：「你敢有聽着咱的歌，唱出艱苦人的苦痛㾸⋯⋯請你加入阮的革命，阮毋願閣再驚惶⋯⋯」。這首歌還是不唱為妙。我前年和朋友觀看電影版本，這首歌由熱血的革命青年唱出，但慷慨激昂的節奏和悲不忍言的結局並不合拍－軍隊血腥震壓，學生向四週的市民拍門求助，但無人開門。面對炮火和子彈，現實的群眾不會去螳臂當車，學生在街頭演說唱歌，以為得到民心；最後殘酷的現實壓倒理想，滿腔熱血都濺在廣場上。我認為這幕才是《悲慘世界》最悲慘的地方，香港在反對國民教育、六四和七一等遊行集會，都可以聽到這首《人民的歌聲高騰》，現在它的台語版本在這裡響起，可見兩地的民怨何其沸騰？二十五年前電影的結局在天安門重演了一次，我只希望不要有下次。

  當晚，不同大專院校的學生輪流上台發言，我最喜歡那群白衣俏麗的藥學系女學生。台下不少是南部的高中生，一群長榮中學的學生坐在我後面，其中一位告訴我：「臉書上支持馬英九的留言都會被圍攻。」他又說並不相信主流媒體和電視名嘴，會自行捜集和分柝各種資訊。

  期實，當今媒體至少有一份功勞，他此刻坐著的地方，原本無名無姓。一三年十一日，成功大學折除了「成功」和「勝利」校區之間的圍場，把空地上形成的新廣場名稱拿出來公開網絡投票，結果經師生投票的「南榕廣場」高票當選。然而，「南榕」除了像徵校內那棵百年榕樹，還是紀念那位當年抗議國民黨壓制台灣獨立運動，拒捕自焚身亡的鄭南榕。二二八和反權威，事情涉及政治，校方就手忙腳亂，急忙否決這個燙手名稱，表示要「格遵政治中立與宗敎中立原則」。於是在校務會審議期間，有人漏夜挖走大學光復校區招牌上的「光復」兩字；當校務會決議取消名命，連「KUANG－FU」英文字也遭到同樣命運。

  用公開投票來決定一所著名大學的廣場名稱，不管怎樣也無法滿足所有人，校方最初就作了一個愚蠢的決定，其後反口覆舌，喪失民心。期後，反對命名的歷史系教授王文霞，把自焚的鄭南榕比喻為「伊斯蘭自殺炸彈客」，引來學生和社會輿論沸騰，鬧上了報紙新聞。一月十七日，學生在沒有正式名稱的廣場，展開「朕難容」、「慟挍園民主之亡」的標語，發起活動的「成大零貳社」，零八年首任社長是林飛杋，幾天前發起黑色島國青年陣線攻佔了立法院。

  現在，台灣的媒體報導當晚的集會，幾乎一律用上「南榕廣場」。泛祿的自由時報的標題是：「南榕廣場 手機海照亮民主」，唯泛藍的〈中國時報〉仍避重就輕稱為「新廣場」。當天有份投票的師生無疑願望成真了。

  如今「成大零貳社」可以把臉書專頁上「客觀中立 難容南榕」的黑白封面除下，換上「守護台灣」的圖片，是用電腦畫出了小小的台灣島置身於廣大的黑暗中。

今日香港，明日台灣

（一四年）三月十九日，好幾個朋友不約而同乘坐凌晨的客運，前往台北聲援抗議服貿協議的學生。朋友臨行前告訴我，大學社團「成大零貳社」叫了六台遊覽車北上，名額全數登記一空。同時臉書上各種消息不斷湧現：深宵台南市路旁牆壁上出現「反服貿」的塗鴉；台北市青島路立法院旁聚集近四千名群眾；樂隊五月天低音結他手瑪莎的咖啡店貼出休店告示，呼籲顧客前往立法院。從學生成功闖入並佔領立法院起，周圍的氣氛就瞬時轉變了，我聽到了鑼鼓喧天。

  另一邊廂，出現有黑衣人攻擊學生，數名飆車族硬聞會場不果，一名男子下車持刀向群眾叫囂。中華統一促進會黨總裁、綽號「白狼」的竹聯幫創幫元老張安樂在現場出現。警察四度試圖清場不果，改以斷電力和空調，但學生堅守在立法院內，透過網絡向外界發放消息，據知警方將從各地調動更多人手到台北，令局勢變得緊張。

  今次會是一個龐大的抗爭運動，但我沒有想到香港和台灣的關係如此深厚。福島地震令世人目睹核災的可怕，而台灣人反對中台服貿協定，是拒絕大陸財團的資金湧入，逐步控制現有的人力市場、運輸物流和資訊自由，是不想重蹈香港的覆轍。一位模特兒在臉書寫道：「原為一片淨土，何以要自投羅網成為第二個香港」。

  受中共統治的還有澳門。又台灣批踢踢網站（PTT）轉載了一位自稱澳門僑生的心聲，說現在的澳門：「中小企大幅倒閉，樓價上升⋯⋯因為大陸資金大量流入，大陸人買下大量房子，再把價錢調高⋯⋯過去的老店，因為租金的翻倍下，大多倒閉，淪化妝店，金舖，藥房，名牌店（如channel, qucci）的慘況。」，「薪水上漲，物價上漲」，「打工的，不再有尊嚴，不再有安全」－他說曾經在賭場有一名大陸賭客一直輪錢，氣忿下隨手拿起一個煙灰缸向荷官扔去，擊中頭部重創。在旁的上司督促那名荷官要保持笑容，事後無需那位客人負責。「環境變差，治安變差，生活環境變更差」－他又說曾經有一個在路邊擺攤的小販，無故遭輸錢喝醉的大陸活活打死。最後他說：「不要讓台灣這最後一塊淨土給毀了」。

    同樣的情況，放在今天的香港也會成立吧。叔叔在臉書上對我說：「盡可能去台北聲援反對服貿的學生，告訴他們香港目前的情況，台灣人遠離中共才是活路。」這話不錯。香港此刻租金飛漲，物價昂貴，貧富懸殊，堅尼系數列全球第一，政府倒行逆施，學術自由和新聞自由又屢受蹂躪，正是回歸中共的結果。這樣的社會如何生活？我是從台灣朋友轉戴的報導得知香港籌辧中的《香港晨報》兩名高層遇襲的，而零三年香港簽署CEPA＜中港《更緊密經貿合作關係》＞至今，造成房價上升、薪資上調但追不上通脹，這些資料在台灣反對服貿的民間團體所製作的「懶人包」裡可以看到。

  所以今天有示威者高舉「拒絕成為第二個香港」的紙板、喊出「今日香港，明日台灣」的口號。

文化素養

圖片:寒風中的淡水

  台灣批踢踢板上有網友拿「文青」開玩笑，指他們都有共同點，包括：載黑框眼鏡、穿窄身褲、女的會剪妺妺頭瀏海、喜歡攝影、逛創意市集、看歐洲電影、喝星巴克咖啡、還有讀村上春樹而深受感動。

  村上春樹寫的不是童話，而是悲劇。三十多年來他都在描寫成年人的無可奈何、空虛和寂寞：美好的事情都發生在青春，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，生命的本質是空虛，現實是殘酷，成長是痛苦，當人在拼命懷緬青春，那他就註定是一個悲劇，因為那美好的種種都一去不返了，對映他此刻的不堪。「把鏡照面心茫茫。既無長繩系自白，又無大藥駐朱顔。」

  懷緬過去的也有城市。上世紀上海租界曾經是東方巴黎，共產黨接手後即淪為鬼城，人們大批南逃去香港和台灣。兩批人的命運相異，香港在英國殖民統治下竟然繁榮一時，國民黨去了台灣卻搞起白色恐怖。今天，香港卻似步舊上海後塵，從大陸飄來的霧霾，令人難以呼吸，也令不少人萌生退意，要移民外國去尋找自由的空氣，就有人想要在宜蘭買房子終老。

  香港人可以對台灣有百般遐想，但不要以為此地的「文化氣質」深厚。兩岸華人社會的父母像鏡中倒影，教導小孩從小好好讀書，求學過程是天昏地暗的補習和考試。如果孩子從小有音樂體育的天份，長大後想當音樂家和運動員，那他們已經被歸類為沒有前途了。精英都去念工科商科，好老公的人選是醫生、律師和公務員，華人崇洋也無分兩岸三地，有本事的家長都紛紛把子女送去外國，有外國經驗回來在各行各業都特別吃香，外語口才當然只限英文不包括菲律賓話，期實兩地在很多方面是異曲同工的。

  在台灣念大學，各科系的資源地位一目了然，如果管理系是台北，外文系是101，醫學系是玉山，工學院是台積電，政治系是崩塌了的蘇花公路，那麼歷史系就是小老頭男生的榮民醫院，台文系是精神分裂的台獨分子。

  請記著，魯大腸是給遊客吃的，台灣女生是愛吃洋腸。

中國又可憐又可惡

 我愈來愈相信，中國是一個可憐又可惡的大國。其可憐是自取的，因為它放棄了所有進步的機會，受其他國家欺凌時卑賤如蟲，又一盤散沙。當它有財有勢時，就到處耀武揚威，跟全世界也過不去，從一個小流氓變成大惡霸。

  1793年，英國派馬甘尼率領一團六百餘人的使節團，攜帶巨額禮物去到北京，希望跟中國建立外交關係。然而，當時的中國還是一個土包子，對於西洋的科學和思潮一概不知，男人作揖叩首、女人纏小腳、科舉八股文和文字獄如故。中國沒有西洋通商貿易概念，國家只分為宗主國和藩屬國，正如沒有人權思想，人不是主子就是奴才。所以英國的使節團到達天津後，清宫不由分說就把一面「𠸄咭利貢使」的旗幟，插在他們的船上，宣稱他們前來朝頁乾隆的八十壽誕。

  乾隆的反應很妙，他拒絕了使節團所有的要求，向英王頒發了兩封詔書，宣稱「天朝撫有四海，對於奇珍異寶，並不重視。」「天朝的恩德和武威，普及天下，任何貴重的東西，應有盡有，這是你們使節團親眼所見，所以不需要你國貨物。」事實上，一位負責接待馬甘尼的趙大人，看見他拿出火柴為自已點煙，對於可以把火藏在身上而毫無傷害大感震驚，而乾隆竟然敢下令拿刀槍弓箭的軍隊，向用火槍大炮的英國使節團宣示武力，自曝其短，因為他無知到極點。

  乾隆在詔書上說：「天朝所產茶葉、瓷器、絲巾，是西洋各國所沒有的必需品，所以特別開恩憐恤，淮你們在澳門開設洋行。」注意他「開恩憐恤」的用詞，還自稱「天朝」，充滿著高高在上的意味，但出自一個落後國家的老皇帝口中，論財富武力也遠遜於人，手中沒有談判籌碼，就十分滑稽。時至今天，中國己經財雄勢大，嘴上更饒不得人。2012年1月24日，廣東省政協港區委員李康，就在廣東省政協會議上指責香港人「天天罵共產黨，天天罵中國。如果你們沒有共產黨、沒有中國呀，你們水也沒得喝！」他在說香港政府從1960年起向廣東省購買東江水，而香港最近對洶湧而來的大陸水貨客和搶奪奶粉、學位的大陸人不滿，然而，不滿歸不滿，沒有人會公開說：「沒有香港，你們哪裡買到名牌？」現代全球的經濟都是連在一起的。李康不會像乾隆一樣不了解何謂貿易買賣，但嘴臉比遠古的皇帝還要勺蠻。

  講到東江水，最近就有有深圳民間環保人士發現，作為供港東江水「配水庫」的深圳水庫嚴重污染，含有農藥化肥和洗衣粉的污水源源不絕流入水庫，隨處可見糞便、死老鼠和用過的避孕套。香港市民在網上指責，就引來大陸的網民反擊：「如果這樣的話，你們可以不喝啊？大陸人好像沒有強求你們喝？你們如果喝了的話，那你們就是犯賤!」這位大陸人士不容許買家批評買回來的劣貨，正如他的同胞不容許臺灣搖滾歌手張懸在英國大學演唱時，出示中華民國國旗。

  這個國家已經有了現代知識，但行事依然野蠻，由此推論，是心靈裡有極大問題了。

雞排妺的麵包和三文魚

  九月六日，臺灣世貿電腦展找來綽號「雞排妺」的藝人鄭家純站台，活動場上沒有電訊用品，卻有一桌麵包。看來新鮮麵包比家庭電器吸引，而熱烘烘的麵包，又比不上雞排妺的兩隻大奶。於是雞排妺主持開幕典禮，穿一件貼滿麵包的特製三點式泳衣，酥胸半露，向身邊穿西裝的中年男人餵麵包，跟現場觀眾玩遊戲。現場氣氛高漲，閃光燈不停，最滑稽的，是人們也湧向桌子搶奪麵包，如狼似虎。

  在台灣，每逢有些優惠推出，或者某些地方出名了，就有人蜂湧而至。人們的態度都很急躁，如狼似虎。

  六月底，國光客運推出台北至宜蘭的免費搭車優惠，就有數百人湧去排隊，迅速搶光免費票券。搶不到票的，就扯火了，圍住國光員工豎指對罵，有人去馬路擋住車子，不讓客運發車。《海角七號》裡范逸臣失意在恆春鎮，最後在墾丁沙灘高歌傳情，就引來各地遊客，有人模仿電影情節，拿棒敲打機車行鐵閘。金城武幫長榮航空拍廣告，騎腳踏車穿過池上的稻田，在茄苳樹下喝茶。之後每日就有百輛車輛停駐，遊人學金城武騎車喝茶，遺下大量垃圾在周邊的農田。

  從行銷的角度，台灣人也許是世界上最易推銷的民族，一方水土，長年受颱風吹襲，各種新鮮話題，也特別容易在此地捲起熱潮。所以雞排妹為潮流品牌拍照，會袒胸露臂，在身上放上兩塊新鮮三文魚，嬌媚道：「感覺有點噁心」。論噁心，總不及某藝人模仿日本「拓也哥」，含情脈脈嘴巴裝作替人口交般礙眼。

屠狗的民族

圖片: 小狗

 一個月前，叔叔在家門外發現三隻剛出生的小狗，但其母親己不見所踪。當晚他致電愛護動物協會，協會人員告訴他人手不足，無力照顧，接收小狗後只會送去人道毀滅。叔叔聽後，把牠們抱回家中，每天和朋友輪流照顧。

  逃過宰殺厄運，小狗健康成長，是兩母一公，長出了滿身黑毛和一口利齒，活潑奔跑蹦跳，四處便溺。這幾天我餵牠們吃狗糧丶喝羊奶，帶牠們去海灘拍照。餵奶時，我一手扶著狗頭，把奶嘴往口裡塞，牠們就這樣狼吞虎嚥，不消一會就喝光了整樽羊奶。我們用紙皮箱運送牠們，當我把牠們塞入狹小的紙箱，為了逃出黑暗，牠們會掙扎，拼命將頭從僅有的透氣小孔擠出來，不往哀號，其中一隻較為驃悍，企圖咬破紙皮逃出生天。我知道這小小的紙皮箱不能困住牠們，在一眾愛狗人士的照顧下，牠們會茁壯成長。

  但狗隻類似的命運，只限於較為文明的國度。在中國某些鄉村，視一切動物為「畜生」，除了一個「吃」字，別無他想。所以有屠殺猓子狸丶關黑熊以取瞻汁，很多中國人不懂得欣賞自然和尊重動物。

  六月二十一日，廣西玉林市舉辦「荔枝狗肉節」，屠殺狗隻十萬，宰狗過程十分兇殘：一籠籠的狗被打了毒針，無力掙扎，小販用鐵鉗將狗隻從鐵籠裡拖出，接著活活用鐵棍打死，血流成河。狗肉銷售市場裡殺氣騰騰，無損各地老饕的興致，在酷熱下脫掉上衣，汗流浹背推杯換盞，在一陣濃烈的狗肉味彌漫下，猶自嘻笑吆喝，圍著狗肉火鍋吃荔枝丶喝米酒。一位市民說得振振有詞：「這個狗肉節是玉林的一種民俗」丶「搞不懂外面的人為何激烈反對」。

  上世紀，魯迅描寫鄉民圍觀殺頭，拿饅頭去沾屍血，批評國人愚味。如今要觀察一個國家，除了看它如何管治民眾，還有如何對待動物，恰好中國不論人畜都是命賤如泥，除了一眾高幹之外。

喝涷檸茶談攝影

  

圖片: 游泳接力選手飛躍入水

  我在認真考慮將來從事有關攝影的行業。  

  一本運動雜誌舉辦了兩堂攝影課程，都是晚上在位於九龍的公司裡上課。我考慮了一下子就跑去上了。授課的是雜誌的兩位攝影師，一位高挑身材，原本在人群未算突出，但當他站在只有曾智偉般高的拍擋旁邊，我覺得他有一刻很像姚明。下課後我們一起去吃宵夜，同行還有高個子的一位朋友。

  我試著猜測攝影師這個行業，指一指茶餐廳四週。「好像每個侍應都會有一套工作流程，當他處身於工作場所裡，每天面對的問題都大同小異，總不會有人去茶餐廳理髮吧？只要記住了工作步驟，剩下來就是重複，當然偶然也會有些變化，某些客人喝咖啡不要放糖，有小孩子的客人會要求多一個小碗，但稍為調整後，每天也是重複工作流程。當攝影師也是一樣麼？」

  高個子點點頭。「每一個行業都有其流程，攝影師也不例外。拍攝運動比賽的好處，就是只要準備充足，總可以在比賽中拍攝到雜誌需要的照片。」

  「這個行業不難進入，因為工時長而薪水低，流失量很大。投信到報紙雜誌應徵就是了，不管它們有沒有刊登招聘廣告。」

  矮個子接口道：「你可以去應徵娛樂版記者，那裡機會大一些。或者去拍一些風景照，拿去投稿賺外快。」

  那位高個子的朋友把一塊沾滿蜜糖的西多士放入口裡。「拍風景談何容易？單是交通就花費不少時間和金錢。就好像那位……黃山那位呢，他為了拍攝在黃山群的日出，花了四年時間在山附近定居，每天研究當地的氣候，最後才捕捉到清晨太陽恰好在兩個山峰中間升起來的一刻，X你呀！」

  我覺得那位人兄比諸葛亮夜觀星象知天機更利害。「總括來說，攝影最有趣就是從無到有創造出某些東西出來，而且是獨一無異的。同一件東西，由不同的人去拍攝，每一幅作品都不會一樣的。」

「有沒有看過「麥迪遜之橋」？男主角是一個攝影師，浪跡天涯去拍攝各國風景。有一段寫他向女主角解釋自己的工作，說當他拍好一座橋，照片中的橋看起來不會如觀眾所期望，不會像真實裡的橋，他會透過構圖角度丶光影和想像，使它變成屬於自己的東西。換句話來說，不只是單純接受現實，而試圖讓它變成反映個人意識和精神的東西。」

 那些都是我從心底裡相信的東西，現在一下子說出來，十分暢快。不過他們沒有太大反應。

「不過把拍攝當成工作是另外一回事。」矮個子平靜地說。

「那當然。」我說，低頭喝光面前的涷檸茶。

  高個子替所有人付了帳單。茶餐廳的空調很低，我有點急不及待走出店門，迎向了外面混濁而悶熱的空氣。深夜的街道充滿了頹廢和殘破的影子，遠處的街燈顯得格外孤寂，四週的路人看起來都面目模糊。簡直就像無夸的現實一樣。途中分手時高個子要獨自離去 :「回家前先去揼骨。」

  我回去之後，一共投了九張作品，都是一些游泳丶跑步丶自由車和三項鐵人賽事的照片。我很少去拍攝國際或大型的賽事，曾經有國際的自由車環台公路比賽，其中一站會經過台南，路線就在我的台南居所附近，最後還是沒有去捕捉車手的英姿。通常是我參加上述比賽，衝線後取回相機在現場拍攝的。之前我都是用Cannon Powershort G11，很普通的數位類單眼相機，ISO最高不會超過3200，光圈範圍也只有f/2.8到f/4.5，仍能拍出不錯的照片。在一場台灣的三項鐵人賽事裡，我拍到接力賽游泳選手交出晶片後，放下心頭大石，在旁邊喘氣。還有男選手衝線後向女友求婚，方法十分老土，但我看見他的女友十分受落。

  最後出符我意料之外，其中兩張捕捉了游泳選手飛躍入水一刻的照片落榜了，那是我最滿意的作品。我去了那個運動展覽，找到展示照片的攤位，望著其中一張比我的頭還要大的照片，是拍攝朋友瞇著眼睛咬著獎牌，左右兩手各自用食指吊著球鞋，盤腳坐在一台登山單車前面。當時朋友會有如此活潑的姿勢，全因她完成了人生首場標準三項鐵人賽，雀躍不已。

  我把展覽的照片上傳到臉書上，回應和讚好接踵而至，當然包括她在內。

「甚麼？！！！！！我的天呀！！！這也太誇張了吧！！！！！：0」

「返黎請食飯～～呵呵～～」

「我可否要這張照片？XDD  忽然發現，這是我們的第一張合照？？！哇哈哈～～～」

  我回想起來，認識了她一段時間，我們真的沒有合照過。